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温庭筠和庄恪太子是有着极其深厚的感情的。在庄恪太子死后，他不仅写了《庄恪太子挽词二首》《太子西池二首》《四皓》等那样明显吊唁给太子的歌词，而且还写了这题虽不明显，而实则是极其缠绵哀怨地吊唁太子的诗。这可以从他的诗中找到这样的根据。孟子说：“以意逆志，是为得之。”
这首诗分四绝。若从字面机械地读，可以分为第一绝四句，是写舞衣之制作。第二绝四句，是写舞者的装束。第三绝四句，是写舞蹈的姿态。第四绝四句，回复到作客的自己。其实这里只有一联是实的，那就是“张家公子夜闻雨，夜向兰堂思楚舞”，而其余则都是他“闻”而“思”后悬空的想象。
第一绝：“藕肠纤缕抽轻春，烟机漠漠娇蛾颦。金梭淅沥透空薄，剪落交刀吹断云。”看似写如何抽丝，如何上机子，如何织成匹，又如何剪裁成衣。但这样远远叙来，不过写出一段常识，实在也没有多少诗味。这不是在咏这几种动作，而只是因这几种动作，勾起了他的一系列联想。因雨声恍忽听到若有人织丝，又因织而想到裁剪舞衣，因舞衣而又想到了兰堂的楚舞。这一系列作为沉思的幻觉来读，便给了人一种阅读的期望。
第二绝“张家公子夜闻雨，夜向兰堂思楚舞”两句是全诗的总体过渡，它点明了诗人的构思。在一个寂寞的夜里，诗人或者说“张公子”独自沉思着。窗外飘起了轻微的细雨。开始，好像是谁在抽着轻丝，于这春天的夜里。这声音是如此的幽怨。织成纱般的舞衣的，恐怕就是从藕的断肠里抽出的愁丝。不知道连织起来她是否也需要这样不快的皱着眉毛；听她漠漠地像是有意无意地推动着机子，不知是怕惊散了思绪，还是因思绪而忘了动作。只是这淅淅沥沥地若断若续地来到耳际。那沙沙声，仿佛又是剪刀在裁剪着云雾般的轻纱。
如此恍恍忽忽，可见原来什么也不是，只是张公子听到的雨声。“张公子”指的是汉富平侯张放。《汉书序传》记载：“富平侯张放始爱幸，成帝出为微行，与同辇执辔以入内禁中，设饮燕之会，引满举白，谈笑大噱。”正由于太子与飞卿的这种亲密关系，以至落个“宴游败度”，而不明不白地死去。所以温庭筠在凡与太子的诗中，几次自喻为“张公子”，以示他和太子相亲相近的程度。既然是张公子，而且是在太子已死的情况，想到舞衣，就不能不想到他们过去在那一起欢宴的日子，于是他的思绪马上转换到了“夜向兰堂思楚舞”了。
“思楚舞”，可见他此后的思绪就进入了回忆。想起了以前夜里在太子那里一边欣赏歌舞，一边谈着知心话儿那样欢乐的情景来。“蝉衫麟带压愁香，偷得莺簧锁金缕”。“莺簧”固可谓其舌如簧，指莺的声音，但这里当是莺黄，盖以黄莺之色来形容“金缕”衣的。薄衫、玉带、香囊，都是他们当时所穿的衣裳，如此形容，只是言其贵重。于是他痛苦地想：现在我的衣带上，还带着你那御炉里散发出来的香气，呵，它为什么久久还没有淡去呢？也是因为愁儿压住了它么？
第三绝前两句是写管弦吹奏之声，吹者含兰气，弹者露雪腕，皆极写人物之美。然而却用一“悲”字来笼罩。后两句写舞姿；那舞姿如风中荷花摇摆不定，如柳枝之经风而不自持。芙蓉、杨柳，也是写人物姿色之美的。但从那“不自持”中，似仍读出了那一份酸楚。当他再听到音乐时，尽管吹奏的女子是那么娇美，甚至连吹出的气息都像兰花那样的幽香，然而在他听来，却尽是悲声。就连那舞蹈的姿势也仿佛是在悲不自胜。昔日之欢乐，在此时想来，却是无限的酸楚。
第四绝即结尾四句：“回颦笑语西窗客，星斗寥寥波脉脉。不逐秦王卷象床，满楼明月梨花白。”“西窗客”以客座自拟，自是指自己。“回颦笑语”自是若“秦王”的太子。这里是说：回想起你对我是那样的好，有时夜已深了，连星儿也合上了眼睛，而只剩下寥寥几个的时候，你却还是那样深情地笑着对我讲话，毫无倦容。呵，这一切好像就在眼前。然而你去了，我现在只有枯坐家中，连再想接近你经常坐的象牙床都不可能了。于是他愤怒地推开了窗子，窗外，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，一轮明月，照见满院梨花。月光如水，梨花如雪。这洁白的大地，也像是戴孝样的，寄托着无限的哀思。
“秦王”是唐朝有名的圣君唐太宗李世民在作太子时的封号。温庭筠在这里不止是借指“储君”的太子，也是这样以李世民来许他的，这也就足见他们的政治抱负。所以舞衣曲，非咏物者，只是运用了这个古老的乐府名称，来寄托他对于太子的思念罢了。在政治斗争中，中华的祖先给某种人总结了“有奶就是娘”这句精辟的名言，然而温庭筠却虽险些也牵累进去而杀了头，然而他立场坚定，从不说太子的坏话，还寄托了这样深深的怀念。让人不能不感到他的品德之忠贞。
一件舞衣，他也可以寄托这样巨大的思想内容，可见决定诗境的，毕竟是情，而不是什么题材的大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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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秋，金陵女也。年十五，为李錡妾。后錡叛灭，籍之入宫，有宠于景陵。穆宗即位，命秋为皇子傅姆。皇子壮，封漳王。郑注用事，诬丞相欲去穆者，指王为根。王被罪废削，秋因赐归故乡。予过金陵，感其穷且老，为之赋诗。
杜秋是一个金陵女子。十五岁时，做了李錡的侍妾。后来李錡叛乱被诛，杜秋籍没入宫，受到宪宗的宠爱。穆宗即位，命杜秋为皇子李凑的保姆。皇子成年以后，封为漳王。郑注当权，诬陷丞相阴谋排除异穆，指控漳王是祸根。漳王得罪后，被废除王号，削去封地。杜秋也因此放归故乡。我经过金陵，感叹杜秋困穷年老，为她作了这首诗。
京江水清滑，生女白如脂。
京江流水清且滑，生出女子白如脂。
其间杜秋者，不劳朱粉施。
中有名叫杜秋女，更不需用脂粉施。
老濞即山铸，后庭千双眉。
老濞依山铸钱，后庭双眉成千。
秋持玉斝醉，与唱金缕衣²。
杜秋手捧玉杯，为他歌唱《金缕衣》。
濞既白首叛，秋亦红泪滋。
刘濞白首叛乱，杜秋红泪双滋。
吴江落日渡，灞岸绿杨垂。
离去落日映照吴江渡，来到绿杨垂拂灞水旁。
联裾见天子，盼眄独依依。
宫女们手拉手堂上拜帝王，唯有杜秋引得天子频顾望。
椒壁悬锦幕，镜奁蟠蛟螭。
椒房悬垂锦幕，镜奁缠绕蛟螭。
低鬟认新宠，窈袅复融怡。
发髻低垂成新宠，体态窈窕更融怡。
月上白璧门，桂影凉参差。
月光初上白璧门，桂树生凉影参差。
金阶露新重，闲捻紫箫吹。
金阶新露浓重，闲按紫箫奏吹。
莓苔夹城路，南苑雁初飞。
夹城青苔满生，南苑大雁初飞。
红粉羽林仗，独赐辟邪旗。
宫女随着羽林仗，杜秋独赐辟邪旗。
归来煮豹胎，餍饫不能饴。
出游归来烹豹胎，饱食已不觉甘饴。
咸池升日庆，铜雀分香悲。
日出咸池普天同庆，分香铜雀姬妾伤悲。
雷音后车远，事往落花时。
雷声车后已远去，往事犹如落花飞。
燕禖得皇子，壮发绿緌緌。
神佑帝王得皇子，泼发覆额绿緌緌。
画堂授傅姆，天人亲捧持。
传命杜秋任傅姆，天人由她亲扶持。
虎睛珠络褓，金盘犀镇帷。
虎睛珍珠缝缀襁褓，金盘犀坠镇压帷帐。
长杨射熊罴，武帐弄哑咿。
皇帝长杨射熊罴，武帐逗弄声哑咿。
渐抛竹马剧，稍出舞鸡奇。
长大不再戏竹马，斗鸡本领渐称奇。
崭崭整冠佩，侍宴坐瑶池。
冠帽高高玉佩齐，后宫侍宴在瑶池。
眉宇俨图画，神秀射朝辉。
眉目之间宛如画，神采焕发映朝晖。
一尺桐偶人，江充知自欺。
一朝祸起桐偶人，元应尽知江充欺。
王幽茅土削，秋放故乡归。
漳王幽禁封号削，杜秋被放归故里。
觚稜拂斗极，回首尚迟迟。
高堂瓦脊接星斗，回头遥望行步迟。
四朝三十载，似梦复疑非。
经历四朝三十载，似梦复又疑是非。
潼关识旧吏，吏发已如丝。
还识潼关当年吏，老吏白发已如丝。
却唤吴江渡，舟人哪得知？
来到吴江唤渡船，船翁哪知这经历？
归来四邻改，茂苑草菲菲。
故乡四邻已改易，家园唯有荒草盛。
清血洒不尽，仰天知问谁？
血泪挥洒去不尽，仰天叹息向谁知？
寒衣一疋素，夜借邻人机。
一匹白绡制寒衣，深夜借用邻人机。
我昨金陵过，闻之为歔欷。
昨日路经金陵城，闻说杜秋声歔欷。
自古皆一贯，变化安能推？
自古以来一个理，人世变化怎预知？
夏姬灭两国，逃作巫臣姬。
夏姬曾使两国灭，逃走作了巫臣妾。
西子下姑苏，一舸逐鸱夷。
西施来到姑苏台，乘船追随范蠡去。
织室魏豹俘，作汉太平基。
魏豹妾俘作织室奴，奠定汉朝太平基。
误置代籍中，两朝尊母仪。
窦姬误置代国籍，由此两朝尊母仪。
光武绍高祖，本系生唐儿。
光武继承高祖业，本世出于侍婢唐儿。
珊瑚破高齐，作婢舂黄糜。
珊瑚因宠灭绝高齐，自穆也落得作婢舂黄米。
萧后去扬州，突厥为阏氏。
隋朝萧后扬州被俘去，进得突厥成为可汗妻。
女子固不定，士林亦难期。
女子的命运固然不一定，士大夫也同样难以预期。
射钩后呼父，钓翁王者师。
射中带钩的后来被尊为仲父，钓鱼翁也做了王者之师。
无国要孟子，有人毁仲尼。
没有一国愿意接纳孟子，始终有人诽谤仲尼。
秦国逐客令，柄归丞相斯。
秦国由于下一道逐客令，权柄从此归于丞相李斯。
安知魏齐首，见断箦中尸？
谁能知道魏齐的头颅，落于竹席包裹的尸体。
给丧蹶张辈，廊庙冠峩危。
吹鼓手和踏弩武卒等流辈，进了廊庙高官危危。
珥貂七叶贵，何妨戎虏支？
七朝以来插貂尾的贵族，又何妨是戎虏的支裔后辈？
苏武却生返，邓通终死饥。
苏武却得以生还，邓通终死于贫饥。
主张既难测，翻覆亦其宜。
造化主张既然难以预料，人事翻覆也是各得其宜。
地尽有何物？天外复何之？
大地尽头还有何物？天的外边又能到达哪里？
指何为而捉？足何为而驰？
手指为何能把握？两足为何能奔驰？
耳何为而听？目何为而窥？
耳朵为何能谛听？眼睛为何看得清？
穆身不自晓，此外何思惟？
自穆身体还不能知晓，身外之物又何须思虑？
因倾一樽酒，题作杜秋诗。
只好斟上一杯美酒，写下这首《杜秋娘诗》。
愁来独长咏，聊可以自贻。
愁闷时独自长声吟咏，还可以求得片刻欢怡。
参考资料：
注释
杜秋，金陵¹女也。年十五，为李錡(qí)²妾。后錡叛灭，籍之入宫，有宠于景陵³。穆宗⁴即位，命秋为皇子⁵傅姆⁶。皇子壮，封漳王。郑注⁷用事⁸，诬丞相欲去穆者，指王为根。王被罪废削，秋因赐归故乡。予过金陵，感其穷且老，为之赋诗。
¹金陵：此指今江苏镇江。唐代镇江为润州，又叫金陵。²李錡：唐顺宗时任镇海节度使，元和二年（807年）反，兵败被杀。³景陵：指唐宪宗。⁴穆宗：即李恒，唐宪宗之子。⁵皇子：指唐穆宗子李凑，封漳王。⁶傅姆：保姆。⁷郑注：唐文宗时宦官王守澄的门客。⁸用事：当权。
京江¹水清滑，生女白如脂。
¹京江：润州古名京口，故长江流经润州城北一段称京江。
其间杜秋者，不劳¹朱粉施。
¹不劳：不用。
老濞(bì)¹即山铸，后庭千双眉²。
¹老濞：指刘濞，此处用以喻李錡，含贬意。²双眉：一作“蛾眉”。指女子。
秋持玉斝(jiǎ)¹醉，与唱金缕衣²。
¹玉斝：玉酒杯。²金缕衣：古乐府曲名。
濞既白首叛，秋亦红泪滋¹。
¹滋：形容泪流得多。
吴江落日渡，灞(bà)岸绿杨垂。
联裾(jū)¹见天子，盼眄(miǎn)²独依依。
¹联裾：犹言“联袂”，指携手。²盼眄：顾盼。
椒壁¹悬锦幕，镜奁(lián)蟠(pán)蛟(jiāo)螭(chī)。
¹椒壁：椒房墙壁。椒房原为汉宫殿名，后泛指后妃住所。
低鬟(huán)认新宠，窈(yǎo)袅(niǎo)¹复融怡。
¹窈袅：体态美好的样子。
月上白璧门，桂影凉参差。
金阶露新重，闲捻紫箫吹。
莓苔夹城路，南苑¹雁初飞。
¹南苑：唐长安城东南有曲江，曲江西南有芙蓉园，称为南苑，是皇帝游赏之地。
红粉羽林仗，独赐辟邪旗。
归来煮豹胎，餍(yàn)饫(yù)¹不能饴(yí)²。
¹餍饫：饱食。²饴：本是麦芽糖，这里指味道甘美。
咸池¹升日庆，铜雀分香悲。
¹咸池：神话中地名，太阳初升时要在咸池沐浴，象征新皇帝穆宗即位。
雷音¹后车远，事往落花时。
¹雷音：指君王的车声。
燕禖(méi)¹得皇子，壮发²绿緌(ruí)緌³。
¹燕禖：上古时求子所祀的神，又称高禖。²壮发：覆盖在额前的头发。³緌緌：头发下垂的样子。
画堂授傅姆，天人¹亲捧持。
¹天人：不同凡人的天才。
虎睛珠络(luò)褓(bǎo)，金盘犀镇¹帷。
¹犀镇：犀牛角制作的镇压帷帐的用具。
长杨射熊罴(pí)，武帐¹弄哑咿。
¹武帐：皇帝坐息之所，帐中有兵器护卫。
渐抛竹马剧，稍出舞鸡¹奇。
¹舞鸡：斗鸡。
崭(zhǎn)崭¹整冠佩，侍宴坐瑶池。
¹崭崭：突出貌。
眉宇俨图画，神秀射朝辉。
一尺桐偶人，江充¹知自欺。
¹江充：汉武帝时佞臣。
王幽茅土¹削，秋放故乡归。
¹茅土：古代用白茅包土授给诸侯，作为分封土地的象征。
觚(gū)稜¹拂斗²极³，回首尚迟迟。
¹觚稜：宫阙上转角处的瓦脊成方角棱瓣之形，此处借指杜秋娘离开的皇宫。²斗：北斗星。³极：北极星。
四朝三十载，似梦复疑非。
潼关¹识旧吏，吏发已如丝。
¹潼关：今陕西潼关，是交通要冲。
却唤吴江渡，舟人哪得知？
归来四邻改，茂苑草菲菲¹。
¹菲菲：荒草茂盛的样子。
清血¹洒不尽，仰天知问谁？
¹清血：血泪。
寒衣一疋(pǐ)素¹，夜借邻人机。
¹素：白绢。
我昨金陵过，闻之为歔(xū)欷(xī)¹。
¹歔欷：哀叹抽泣声。
自古皆一贯，变化安能推？
夏姬¹灭两国，逃作巫臣姬。
¹夏姬：春秋时期郑穆公的女儿。
西子下姑苏，一舸逐鸱(chī)夷¹。
¹鸱夷：鸱夷子皮。春秋时范蠡因自称鸱夷子皮，故后人称为“鸱夷”。
织室魏豹¹俘(fú)，作汉太平基。
¹魏豹：秦末汉初人。原战国时魏国的贵族，被项羽封为西魏王，后被韩信所俘。
误置代籍中，两朝尊母仪。
光武绍高祖，本系生唐儿¹。
¹唐儿：唐姬，汉景帝妃程姬的侍女，因偶然的机会得幸于汉景帝，生长沙王刘发。
珊瑚破高齐，作婢舂(chōng)黄糜(mí)¹。
¹黄糜：黄米。
萧后去扬州，突厥为阏(yān)氏(zhī)¹。
¹阏氏：汉代匈奴单于、诸王妻的统称，后借指少数民族君主之妻妾。
女子固不定，士林¹亦难期。
¹士林：指文人士大夫阶层。
射钩¹后呼父，钓翁王者师。
¹射钩：指管仲射齐桓公事。
无国要¹孟子，有人毁仲尼。
¹要：通“邀”，邀请。
秦国逐客令，柄归丞相斯。
安知魏齐首，见断¹箦(zé)中尸²？
¹见断：被断。²箦中尸：指范雎。
给(jǐ)丧¹蹶(jué)张²辈，廊庙³冠峩(é)危⁴。
¹给丧：供应丧事。²蹶张：用脚踏强弩使张开。³廊庙：指朝廷。⁴冠峩危：冠帽高耸的样子。
珥(ěr)貂¹七叶²贵，何妨戎虏(lǔ)³支？
¹珥貂：插着貂尾。²七叶：指汉武帝至平帝共七朝。³戎虏：指少数民族。
苏武却生返，邓通终死饥。
主张¹既难测，翻覆亦其宜。
¹主张：犹如说“天意”。
地尽有何物？天外复何之？
指何为而捉¹？足何为而驰？
¹捉：握。
耳何为而听？目何为而窥？
穆身不自晓，此外何思惟？
因倾一樽酒，题作杜秋诗。
愁来独长咏，聊可以自贻。
参考资料：
译文注释
杜秋，金陵¹女也。年十五，为李錡(qí)²妾。后錡叛灭，籍之入宫，有宠于景陵³。穆宗⁴即位，命秋为皇子⁵傅姆⁶。皇子壮，封漳王。郑注⁷用事⁸，诬丞相欲去己者，指王为根。王被罪废削，秋因赐归故乡。予过金陵，感其穷且老，为之赋诗。
杜秋是一个金陵女子。十五岁时，做了李錡的侍妾。后来李錡叛乱被诛，杜秋籍没入宫，受到宪宗的宠爱。穆宗即位，命杜秋为皇子李凑的保姆。皇子成年以后，封为漳王。郑注当权，诬陷丞相阴谋排除异己，指控漳王是祸根。漳王得罪后，被废除王号，削去封地。杜秋也因此放归故乡。我经过金陵，感叹杜秋困穷年老，为她作了这首诗。
¹金陵：此指今江苏镇江。唐代镇江为润州，又叫金陵。²李錡：唐顺宗时任镇海节度使，元和二年（807年）反，兵败被杀。³景陵：指唐宪宗。⁴穆宗：即李恒，唐宪宗之子。⁵皇子：指唐穆宗子李凑，封漳王。⁶傅姆：保姆。⁷郑注：唐文宗时宦官王守澄的门客。⁸用事：当权。
京江¹水清滑，生女白如脂。
京江流水清且滑，生出女子白如脂。
¹京江：润州古名京口，故长江流经润州城北一段称京江。
其间杜秋者，不劳¹朱粉施。
中有名叫杜秋女，更不需用脂粉施。
¹不劳：不用。
老濞(bì)¹即山铸，后庭千双眉²。
老濞依山铸钱，后庭双眉成千。
¹老濞：指刘濞，此处用以喻李錡，含贬意。²双眉：一作“蛾眉”。指女子。
秋持玉斝(jiǎ)¹醉，与唱金缕衣²。
杜秋手捧玉杯，为他歌唱《金缕衣》。
¹玉斝：玉酒杯。²金缕衣：古乐府曲名。
濞既白首叛，秋亦红泪滋¹。
刘濞白首叛乱，杜秋红泪双滋。
¹滋：形容泪流得多。
吴江落日渡，灞(bà)岸绿杨垂。
离去落日映照吴江渡，来到绿杨垂拂灞水旁。
联裾(jū)¹见天子，盼眄(miǎn)²独依依。
宫女们手拉手堂上拜帝王，唯有杜秋引得天子频顾望。
¹联裾：犹言“联袂”，指携手。²盼眄：顾盼。
椒壁¹悬锦幕，镜奁(lián)蟠(pán)蛟(jiāo)螭(chī)。
椒房悬垂锦幕，镜奁缠绕蛟螭。
¹椒壁：椒房墙壁。椒房原为汉宫殿名，后泛指后妃住所。
低鬟(huán)认新宠，窈(yǎo)袅(niǎo)¹复融怡。
发髻低垂成新宠，体态窈窕更融怡。
¹窈袅：体态美好的样子。
月上白璧门，桂影凉参差。
月光初上白璧门，桂树生凉影参差。
金阶露新重，闲捻紫箫吹。
金阶新露浓重，闲按紫箫奏吹。
莓苔夹城路，南苑¹雁初飞。
夹城青苔满生，南苑大雁初飞。
¹南苑：唐长安城东南有曲江，曲江西南有芙蓉园，称为南苑，是皇帝游赏之地。
红粉羽林仗，独赐辟邪旗。
宫女随着羽林仗，杜秋独赐辟邪旗。
归来煮豹胎，餍(yàn)饫(yù)¹不能饴(yí)²。
出游归来烹豹胎，饱食已不觉甘饴。
¹餍饫：饱食。²饴：本是麦芽糖，这里指味道甘美。
咸池¹升日庆，铜雀分香悲。
日出咸池普天同庆，分香铜雀姬妾伤悲。
¹咸池：神话中地名，太阳初升时要在咸池沐浴，象征新皇帝穆宗即位。
雷音¹后车远，事往落花时。
雷声车后已远去，往事犹如落花飞。
¹雷音：指君王的车声。
燕禖(méi)¹得皇子，壮发²绿緌(ruí)緌³。
神佑帝王得皇子，泼发覆额绿緌緌。
¹燕禖：上古时求子所祀的神，又称高禖。²壮发：覆盖在额前的头发。³緌緌：头发下垂的样子。
画堂授傅姆，天人¹亲捧持。
传命杜秋任傅姆，天人由她亲扶持。
¹天人：不同凡人的天才。
虎睛珠络(luò)褓(bǎo)，金盘犀镇¹帷。
虎睛珍珠缝缀襁褓，金盘犀坠镇压帷帐。
¹犀镇：犀牛角制作的镇压帷帐的用具。
长杨射熊罴(pí)，武帐¹弄哑咿。
皇帝长杨射熊罴，武帐逗弄声哑咿。
¹武帐：皇帝坐息之所，帐中有兵器护卫。
渐抛竹马剧，稍出舞鸡¹奇。
长大不再戏竹马，斗鸡本领渐称奇。
¹舞鸡：斗鸡。
崭(zhǎn)崭¹整冠佩，侍宴坐瑶池。
冠帽高高玉佩齐，后宫侍宴在瑶池。
¹崭崭：突出貌。
眉宇俨图画，神秀射朝辉。
眉目之间宛如画，神采焕发映朝晖。
一尺桐偶人，江充¹知自欺。
一朝祸起桐偶人，元应尽知江充欺。
¹江充：汉武帝时佞臣。
王幽茅土¹削，秋放故乡归。
漳王幽禁封号削，杜秋被放归故里。
¹茅土：古代用白茅包土授给诸侯，作为分封土地的象征。
觚(gū)稜¹拂斗²极³，回首尚迟迟。
高堂瓦脊接星斗，回头遥望行步迟。
¹觚稜：宫阙上转角处的瓦脊成方角棱瓣之形，此处借指杜秋娘离开的皇宫。²斗：北斗星。³极：北极星。
四朝三十载，似梦复疑非。
经历四朝三十载，似梦复又疑是非。
潼关¹识旧吏，吏发已如丝。
还识潼关当年吏，老吏白发已如丝。
¹潼关：今陕西潼关，是交通要冲。
却唤吴江渡，舟人哪得知？
来到吴江唤渡船，船翁哪知这经历？
归来四邻改，茂苑草菲菲¹。
故乡四邻已改易，家园唯有荒草盛。
¹菲菲：荒草茂盛的样子。
清血¹洒不尽，仰天知问谁？
血泪挥洒去不尽，仰天叹息向谁知？
¹清血：血泪。
寒衣一疋(pǐ)素¹，夜借邻人机。
一匹白绡制寒衣，深夜借用邻人机。
¹素：白绢。
我昨金陵过，闻之为歔(xū)欷(xī)¹。
昨日路经金陵城，闻说杜秋声歔欷。
¹歔欷：哀叹抽泣声。
自古皆一贯，变化安能推？
自古以来一个理，人世变化怎预知？
夏姬¹灭两国，逃作巫臣姬。
夏姬曾使两国灭，逃走作了巫臣妾。
¹夏姬：春秋时期郑穆公的女儿。
西子下姑苏，一舸逐鸱(chī)夷¹。
西施来到姑苏台，乘船追随范蠡去。
¹鸱夷：鸱夷子皮。春秋时范蠡因自称鸱夷子皮，故后人称为“鸱夷”。
织室魏豹¹俘(fú)，作汉太平基。
魏豹妾俘作织室奴，奠定汉朝太平基。
¹魏豹：秦末汉初人。原战国时魏国的贵族，被项羽封为西魏王，后被韩信所俘。
误置代籍中，两朝尊母仪。
窦姬误置代国籍，由此两朝尊母仪。
光武绍高祖，本系生唐儿¹。
光武继承高祖业，本世出于侍婢唐儿。
¹唐儿：唐姬，汉景帝妃程姬的侍女，因偶然的机会得幸于汉景帝，生长沙王刘发。
珊瑚破高齐，作婢舂(chōng)黄糜(mí)¹。
珊瑚因宠灭绝高齐，自己也落得作婢舂黄米。
¹黄糜：黄米。
萧后去扬州，突厥为阏(yān)氏(zhī)¹。
隋朝萧后扬州被俘去，进得突厥成为可汗妻。
¹阏氏：汉代匈奴单于、诸王妻的统称，后借指少数民族君主之妻妾。
女子固不定，士林¹亦难期。
女子的命运固然不一定，士大夫也同样难以预期。
¹士林：指文人士大夫阶层。
射钩¹后呼父，钓翁王者师。
射中带钩的后来被尊为仲父，钓鱼翁也做了王者之师。
¹射钩：指管仲射齐桓公事。
无国要¹孟子，有人毁仲尼。
没有一国愿意接纳孟子，始终有人诽谤仲尼。
¹要：通“邀”，邀请。
秦国逐客令，柄归丞相斯。
秦国由于下一道逐客令，权柄从此归于丞相李斯。
安知魏齐首，见断¹箦(zé)中尸²？
谁能知道魏齐的头颅，落于竹席包裹的尸体。
¹见断：被断。²箦中尸：指范雎。
给(jǐ)丧¹蹶(jué)张²辈，廊庙³冠峩(é)危⁴。
吹鼓手和踏弩武卒等流辈，进了廊庙高官危危。
¹给丧：供应丧事。²蹶张：用脚踏强弩使张开。³廊庙：指朝廷。⁴冠峩危：冠帽高耸的样子。
珥(ěr)貂¹七叶²贵，何妨戎虏(lǔ)³支？
七朝以来插貂尾的贵族，又何妨是戎虏的支裔后辈？
¹珥貂：插着貂尾。²七叶：指汉武帝至平帝共七朝。³戎虏：指少数民族。
苏武却生返，邓通终死饥。
苏武却得以生还，邓通终死于贫饥。
主张¹既难测，翻覆亦其宜。
造化主张既然难以预料，人事翻覆也是各得其宜。
¹主张：犹如说“天意”。
地尽有何物？天外复何之？
大地尽头还有何物？天的外边又能到达哪里？
指何为而捉¹？足何为而驰？
手指为何能把握？两足为何能奔驰？
¹捉：握。
耳何为而听？目何为而窥？
耳朵为何能谛听？眼睛为何看得清？
己身不自晓，此外何思惟？
自己身体还不能知晓，身外之物又何须思虑？
因倾一樽酒，题作杜秋诗。
只好斟上一杯美酒，写下这首《杜秋娘诗》。
愁来独长咏，聊可以自贻。
愁闷时独自长声吟咏，还可以求得片刻欢怡。
参考资料：
赏析
这首长篇五言古诗作于唐文宗大和七年（833年）春天，杜牧三十一岁。当时作者正在宣州（今安徽宣城）宣歙观察使沈传师幕中，奉沈之命至扬州聘问淮南节度使牛僧孺，经过镇江，见到年老色衰而孤苦无助的杜秋，倾听其诉说平生，“感其穷且老”，于是写下了这首诗。
宋代李昉《太平广记》引《本事诗》：“李锜之擒也，侍婢一人随之。锜夜自裂衣襟，书己冤，筦榷之功，言为张子良所卖。教侍婢曰：‘结之于带。吾若从容赐对，当为丞相、扬、益节度使；若不从容，受极刑矣。我死，汝必入内，上必问汝，汝当以是进。’……按李锜宗属、亟居重位，颇以尊豪自奉，声色之选，冠绝于时。乃浙西之败，配掖庭者，曰郑、曰杜。郎得幸于宪宗，是生宣宗皇帝，实为孝明皇太后。次即杜，杜名秋，亦建康人也，有宠于穆宗，穆宗即位，以为皇子漳王傅姆，太和中，漳王得罪，国除。诏赐秋归老故乡，或曰：系帛书者，即杜秋也。而宫闱事秘，世莫得知。夫秋，女婢也。而能以义申锜之冤，且逮事累朝，用物殚极。及其被弃于家也，朝饥不给，故名士闻而伤之，中书舍人杜牧为诗以唁之。”